第7节:心存敬畏(1)
3. 心存敬畏
宇宙有一种内在的和谐,生命呈现出美丽的光彩,但是我们却不敢说就知道它们最深的奥秘。
我们对我们的生命,有我们所知道的方面,也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方面。
如果有人自诩他最终揭破了生死的奥秘,你千万不要相信。即使是古希腊最有智慧的苏格拉底,在他被判死刑之后也只是说:"分手的时候到了,我去死,你们活着,哪条路好,只有神知道了。"而古代中国最有智慧的圣人孔子也只是说:"未知生,焉知死?""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"
无论是在诞生的一端,还是在死亡的一端,两端都没有人来告诉我们真相。因为,一端还无所谓人,另一端"还从来没有人从那条冥河上回来过啊"。
从个体生命来说,有谁能在降生时像一个成熟了的大人一样观察、感受、体悟并且记忆呢?更不要说他在母腹中的时候了。而从整个人类来说,她在孕育和诞生的时候不也像一个浑噩无知的婴儿?人类的生命,有一大段没入在我们无知无识的海洋。
现代科学告诉了我们一些有关生死的知识,比方说个体生命在母腹中的孕育,人类在地球上的进化,乃至于推迟死亡、延长人的生命的一些办法。但是,我们发现,我们对有关生命与死亡的具体知识越多,我们未知的东西甚至也越多,就像一个圆圈较小,它所外切的面也较小一样,随着我们知识圈的扩大,它所外切的未知领域也扩大了。
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并不就是不存在,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。人为什么存在?我们今天为什么在这里?这一定是有某种根本解释的。人们甚至发现,宇宙有一种内在的和谐,生命呈现出美丽的光彩,但是我们却不敢说就知道它们最深的奥秘。
我们如何对待我们尚不知道的那一部分生命的神秘呢?有些人承认神秘,却又动辄说自己能揭开这一神秘,那他是太轻易地把自己看作是神而不是人了。在某种意义上,"神秘"之所以为"神秘",就是因为它是"神"的而不是"人"的秘密,或者说它只能被人不断地接近,而不能被人最终地揭破无遗。
近代以来最伟大的经典物理学家牛顿说:"我只是一个在海边捡到几枚贝壳的孩子。"
第8节:心存敬畏(2)
本世纪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也说:"任何一位认真从事科学研究的人都相信,在宇宙的种种规律中间明显地存在着一种精神,这种精神远远地超越于人类的精神,能力有限的人类在这一精神面前应当感到渺小。"
生命是一莫大的赐予,我们对我们所知道的,我们生命的直接赐予者心存感激;而对我们所不知道的、我们生命的根本赐予者则不仅心存感激,还心存敬畏。
人间所有自称的"最终的揭秘者"都近于狂妄,而只有承认世界上总是有某种人所达不到的神秘,在心里保持敬畏,同时又不懈追求的人们,他们知道人既伟大又渺小,从而既自信又谦卑,他们的所作所为才最符合人的身份。
第9节:新的生态观(1)
第2辑
1. 新的生态观
人类只是南极的客人,虽然这客人凭借其强大的知识和技术优势很容易"反客为主",取得对其他动物乃至地球的某种可以称霸的地位,但人类绝不可真的就因此横行霸道。
2000年,我参加中国南极科学考察队去南极。那里没有什么绿色草木,甚至没有土壤,是不适合人类居住和生活的。它在人类发现它之前是一个无人世界,即便在今天,它也没有常驻居民,在那里生活的人都是定期轮换,小心地生活在一种人工保护的环境里。
遇到大风雪,常可看到人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在瑟缩发抖,在门口逡巡,不轻易出门。而此时企鹅、海豹们在冰冷的海水中,就像在家里一样快乐地嬉戏,它们轻捷地跳跃、环游,从岸上"嗖"的一声就入了水。这时,你会感到,它们才是南极的本来主人。
然而,也许恰恰由于南极多少万年来一直是一个无人世界,就是在今天在很大范围内仍然保持着一种原生状态,这样反而可以帮助我们从一种长远的观点来认识自然,认识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、人类在自然界中的地位,乃至于人类自身存在的意义。
这首先是使我们确立一种新的时空观,使我们从长久乃至永恒的观点来看问题。时间的单位一下拉长了、变慢了,不再是以年、月、日计时,而常常是以百年、千年、万年计时。在南极看到的一片普通的苔藓,可能就拥有和人类的几千年文明一样长的历史,它可能数百年才长一厘米。而且,你看到它,很可能就是人类的视线第一次接触到它。在南极会有许多次这样的"第一次"的经验。许多美丽的自然景物并不因你的到来才存在、生长,才美丽,它们千百万年来就是这样存在的。
人类只是南极的客人,虽然这客人凭借其强大的知识和技术优势很容易"反客为主",取得对其他动物乃至地球的某种可以"称霸"的地位,但人类决不可真的就因此而横行霸道。包括人类的整个自然界是一个由各个环节构成的整体,缺了某些重要的环节,人类也将无法在地球上生存。也就是说,仅仅从人类中心论的立场放长眼光看到全体,也将得出人不能骄矜的结论。而进一步说,人类还应该改变过去的一些观念,尝试建立一种新的不总是以自己为中心的生态观。我们不是要把自己摆在自然之上,而是要摆在自然之中;不是要做自然的主人,而是要做自然的朋友;不是要去征服自然,而是要去亲近自然,与之休养生息以共存。
第10节:新的生态观(2)
在我小的时候,我们经常会唱一支好听的歌,里面唱到:"小燕子,穿花衣,年年春天到这里。我问燕子为啥来,燕子说:"这里的春天真美丽。""但后面的歌词却是让孩子告诉燕子,明年的春天你们还要来,因为那时这里会有更多的机器和烟囱,因而这里的春天会更美丽。也还记得那时候参加各种卫生运动,经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到处去铲除青草、驱赶鸟雀。
每当回想起这些,就会发现我们毕竟还是进步了不少。现在大概谁也不会以冒黑烟的烟囱或光溜溜的泥地为美了。
第11节:特殊景观的意义
2. 特殊景观的意义
我想,我第一次走向那里的时候并不清楚会看见什么,但重要的是,我确实想看见什么,我不想等待。
有一些独特的自然景观对某些个人有特殊的意义,有些人去了一次西藏,就再也离不开了,即使吃尽辛苦、付出巨大代价也总是要去。这种景观唤醒了他们心中的某些东西。他们极其珍视这种东西,在这种契合中,这种景观必然具有某种独特性,而这个热爱这片风景的人心里也必然具有某些独特的东西,两者缺一不可。有时还要正好在某种心境、某一年龄之下,他才能充分地感受某一特殊风景。
但人也并不是在这种特殊景观前就无所作为,只能被动地等待它到来,两者的契合又还需要主体的某种努力。这样,经常使自己的心灵保持一种对于外部世界、对于自然界的敏感与好奇就是十分重要的了。因为,即便面对最壮观的景色,也不是被动地等待就会自然而然地使心灵受到巨大的震撼的。
所以,最好的情况也许是:一方面,一直有某种期待、某种渴望、某种积极的参与和主动行为;另一方面,当你发现某种特殊的景色时,还是使你始料未及,仍然完全像是你"无意"中发现的,你感到和你所预期的并不一样,你感到了突然的惊喜,经受了巨大的震撼。这时你也许方可以说"你的西藏"、"你的瓦尔登"。
我在南极也曾有这样一次经历。在我到达乔治王岛的第二天早晨,有两个捷克人来喝茶,谈起他们在露营,等待天好时渡过菲尔德斯海峡,用人力划船到对面的纳尔逊岛去。我当时就起意:想去探访他们的露营地。后来寻觅到那个地方之后,不巧他们不在,我看这里离海滩东南端的山坡已经不太远,就很想再走到那边看看。而当我踏雪翻过一个山口,立刻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:巨大的纳尔逊冰盖突然横呈在我的面前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它既像是远在天边,又像是触手可及。它隔着我们暂时无法渡过的海峡,构成一种巨大的诱惑。我想,这一眼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了。我想说,这就是南极,我的独特的南极,或者说,我的独特的南极的开始。
我想,我第一次走向那里的时候并不清楚会看见什么,但重要的是,我确实想看见什么,我不想等待。
幸运的是,我也确实看到了震撼我心灵的景观,它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。
后来,我又多次独自或结伴去那里看纳尔逊冰盖,几个难忘的场景是:一次是在风雪中跋涉十来个小时以后的一个黄昏,我在风雪初霁中回眺纳尔逊冰盖,在浓重的云层底下,天边显出一抹神秘的亮色;又一个拂晓,我在那里观看了壮观的冰盖日出;我也分别从地质学家岛、从海上的快艇,甚至遥远的巴登半岛观察过纳尔逊冰盖。
最后,我两次登上了纳尔逊冰盖,我进入其中,我触摸到它了,我躺在上面感受到那冰冻了千百万年的寒冷。
我想,我再也不会忘记纳尔逊冰盖了,它已经进入了我的心灵深处。我也可以说"我的纳尔逊"了。
第12节:生命的自我修复能力(1)
3. 生命的自我修复能力
好象每年都会有一次这样的时候,在多雪的冬天过后,突然有一天感觉到"春暖花开",突然发现春天来临,精神于是为之一振,一种巨大的生命的欢乐突然充满了你的心灵。
"阿德雷小道"是我给从乔治王岛通往阿德雷岛(企鹅岛)的沙坝起的名字,我从宿舍的窗户就能远远地看见它。它常常淹没在海水里,要在退潮的时候,而且退大潮的时候,才比较清楚地露出一线。
一条路,尤其是一条时隐时现的路,一条大半时间埋在水中、只是露出一小会儿的路,本身就很独特而构成一种诱惑,而且你总是看到它或期待着它,它又通向你想去的地方,不免要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。尽管我也知道企鹅岛并不能随便去,那岛上有智利南极站的企鹅的观测和保护点,每次其他站的人去都要集体行动,并事先征得他们的同意,但心里还是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渴望。
到长城站不久的一天下午,我顺着海滩往那边走,我并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为止,我只是喜欢那海浪、那雪和那风,还有那站立的企鹅和躺卧的海豹。不知不觉我就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,已经到了阿德雷岛的近旁了。
对着我的阿德雷岛的一面,正好是比较平缓的一面。在我面前,出现了数片青色的苔原,这是我来到此地第一次看到这样多的绿色,心里一下就热起来了,几疑又处在江南的春天。
这时又恰逢退潮时分,一条呈弧线的小道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。说是"小道",其实有些地方很宽,并且比较平缓,都是海沙漫过来形成的。我慢慢走上了那条小道,一直走到小道的尽头,又往阿德雷岛走了数十米,就没再深入,退回来了。
第13节:生命的自我修复能力(2)
我知道,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,我心里一直有一种忧伤,在去南极之前更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日子。但是,那天我猛然看到了那样一大块绿色,感觉到了一种生气勃勃;那天又恰好是一个少有的暖和、晴朗的日子,风不冷、雪融化淌下的溪流正在欢快地奔涌,天空还不时露出阳光来。我脱掉了外面的羽绒服,竟然可以只穿着衬衫,大踏步地走回来,身上甚至出了一点点汗。
好像每年都会有一次这样的时候,在多雪的冬天过后,突然有一天感觉到"春暖花开",突然发现春天来临,精神于是为之一振。一种巨大的生命的欢乐突然充满了你的心灵,走在山野间的你突然想引亢高歌。
南极的夏天经常让人觉得就像是我们内陆的冬天,而我现在感觉到了春天。周围的景色也都好像是江南的初春,我好像回到了小时熟悉的村庄、小路,我的心灵甚至身体也都回到了童年。我大步走着,大声唱着,身外的生命和身内的生命有了一种神秘的契合。我感到一种热力的涌流,那是生命在长期蛰伏之后最初的、也是最好的表现。
生命中有时会有漫长、漫长的冬天,甚至加上漫长、漫长的黑夜,就像南极冬天的极夜。在这样的时候,我们得耐心地忍受和坚持,相信生命有一种巨大的调节能力,甚至对创伤也有一种巨大的修复能力。"不会总这样的,不会总这样的。"也许我们这时候只能喃喃自语而再没有别的办法。但就让自己忍耐下去吧,等待着晨光微露和春光乍现。这是我们的信心,也是我们的努力,只要我们永不放弃希望,希望可能就真的来临--比我们的预期还早地来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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